日头渐渐开始西斜，颜珠儿到西屋瞧了眼病榻上的母亲。

母亲背对着屋门，岣嵝的身体因剧烈咳嗽而蜷缩成团，身体已经干瘦得不成人样了，咳嗽时，双肩抖动，更显现出垂死挣扎的光景。

颜珠儿取了炉子上的药汤，伸手去扶她。

“是珍儿吗？”母亲恍惚问。

颜珠儿心头一颤，看着已面目全非的母亲，只觉心酸。

“喝药吧。”她用小勺子舀了药汁送到母亲唇边。

母亲的嘴巴一张一合，似离了水，即将干涸的鱼儿，呼吸声粗重，仿佛在拉扯鼓风机。

“他还好吗？”母亲问。

颜珠儿以为她问的是姐姐颜珍儿。

“过两日，她应该会回来看你。”

母亲长长叹了口气，“他要带走他的时候，我并不同意的，可不同意，又能怎么办。”

“他们都挺好的，你无需为他们操心。”颜珠儿低声劝说。

母亲沉默了许久，颜珠儿一点一点地将药送进她口中，喂了有三四勺，母亲突然道，“你是珠儿吧。”

“是我。”颜珠儿见她不再喝药，便放下了勺子，打算让母亲躺回歇息，母亲却拽住她的手，力气出奇得大，那一刻，颜珠儿看到她一直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了微光。

“……咳咳咳……去将他找回来……告诉她……当初不是我要放弃她的……咳咳咳……而是……逼不得已……咳咳咳……”母亲再度咳嗽起来，声音断断续续。

颜珠儿胡乱安抚了她，然后出了屋。

近来母亲胡言乱语的时候渐渐多了，颜珠儿心里也明白，母亲的时间大概不多了。

颜珠儿打算亲自送少女回城，便再度将母亲托付给朱婆。

她这么做，并非热心，而是有自已的私心。

少女果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，而是户部尚书之女。

尚书府啊，以往颜珠儿连门口都不敢逗留，此刻却堂而皇之地进了门，虽然走的只是个小角门。

小角门内便是尚书府花园。这花园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风韵，小巧玲珑，秀美又不失端庄，整体布局巧妙，山花草木、亭台楼阁与假山湖泊相得益彰。只是这会儿颜珠儿跟在李毓珠身后光顾着躲避而无暇欣赏。

为了避开府中下人，李毓珠一路躲躲藏藏，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来李府行窃的。

好在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到了李毓珠那一处位于花园南面的小院子，方才到院门口，迎面就见到了一妇人。

妇人约莫四十开外，一脸精干，见到李毓珠归来，神色很是平淡，反倒是李毓珠先露出了怯意，“张妈，你怎么会在这儿？可是我母亲让你来寻我的？”

张妈勾一勾唇角，脸上露出些许笑意，“姑娘这一天上哪儿高乐去了，叫夫人好生担忧呢。”声音是关切的，神色是和蔼的，可话里话外分明是责备。

“没去哪呀，就大门口溜了一圈。”李毓珠心虚笑着。

张妈不语，很快将目光投向李毓珠身侧的颜珠儿，却没开口询问，只同李毓珠道:“夫人正在里头，姑娘自已同她解释吧。”

李毓珠吐了吐小舌，在张妈目光注视下入了院子。

正屋内，一个四十出头的华服妇人正冷着脸坐在一把紫檀木的玫瑰椅上，跟前的地上跪伏一地的丫鬟仆妇。

李毓珠入了屋，一见这情形，先软了声问:“母亲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李夫人冷冷睃她一眼，“这大半日去了哪儿？”

李毓珠将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倒出，“女儿就是想在四下转转，没想走错了路，以至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。好在遇上了好心的颜姐姐，是她送我回来的。”

李夫人显然不信她的话，看向颜珠儿，“可是这么回事？”

颜珠儿垂下眼帘回应，“小姐的确是迷了路，才遇上民女的。”

假话她是不敢说的，但真话也不能由她来说，所以她便只能挑无关紧要的回答。

李夫人如何听不出她的避重就轻，但是有些问题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问。

颜珠儿晓得接下来没自已什么事了，很是识趣地提出告辞。

李夫人没有表态，可李毓珠却不干了，“珠儿姐姐你先别急着走，我还没谢过你呢。”

她说着，就伸手去拽颜珠儿，却不想拽到颜珠儿衣袖口时，还没怎么用力就直接将那袖口扯下一块。

“啊，这，”李毓珠手上抓着那一截袖口，一脸尴尬，不知说什么好，反倒是颜珠儿不甚在意，从她手中拿回袖口，淡淡说道:“无妨，回去补补还可以穿。”

“那怎么行，你救了我，我就得报答你。”李毓珠心直口快。

颜珠儿往李夫人方向瞧了瞧，李毓珠明白过来，暗自吐吐舌头，转过脸的时候，李夫人的神情不变，似乎像是没听见刚才她二人的对话。

李夫人捧着茶盏，慢悠悠的喝了两口，抬头之际给了一旁的张妈一个不经意的眼色。

张妈领会，不着声色的将屋中下人一个个指派出去。

很快，屋中便只剩李家母女以及颜珠儿了。

“说吧，到底今天去了哪儿。”李夫人一改先前的不紧不慢，目光变得严厉，语气也严肃起来。

李毓珠无奈地看一眼颜珠儿，随即挨到李夫人身边，半蹲着身子，仰头望着李夫人，颇有些幽怨，“母亲，你怎么不信呢，我今日真的只是迷了路，所以到了这会儿才回来。”

“你还不打算说真话对吧？之前你父亲与你大哥明明白白地告诫过你，不许你再出府的，你忘了吗？ ”李夫人的声音变得尖锐。

李毓珠这才有了惧意，忙道，“我说我说，我说真话，女儿本来只是想在附近转一转，没想到转着转着就出了城，后来真就迷路了，遇上了个疯子，”

说到此处，她不敢再细说，怕母亲担忧，便跳了过去，只道，“还好是珠儿姐姐救了我，否则，”她回头看一眼颜珠儿，继续道，“否则我可能就回不来了。”

听得李毓珠这番话，李夫人急了，一时间既心疼又气恼，抬起手想狠狠打在她身上，最终却只是轻轻落下，之后便急急忙忙地查看起她的身上，“那疯子可有伤到你哪里？”

李毓珠看到母亲这般关心自已，便腻歪起来，半边身子挂在母亲身上撒起娇来，“母亲，女儿当时真是吓坏了，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您和爹爹了呢。”

李夫人搂着她，拍拍她后背，语气还有些责备，“不叫你出府的，你偏偏就喜欢偷溜出去，这次要让你父亲和大哥知道，有你受的。”

“母亲母亲，你不会告诉大哥的，对吧？”李毓珠慌忙撼着李夫人的手臂。

一旁的颜珠儿纳闷，李毓珠似乎很怕她的这位大哥，难不成这位李家大公子会吃人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