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珠儿又去了三四家胭脂铺子，可毫无例外，不是被驱赶，就是遭遇冷言冷语，饶是她内心强大，也不禁有些泄气了。

当她沮丧地垂着头从一个小门前走过时，一盆冷水从门里朝泼了出来，堪堪有半盆泼在了她身上。

低头看看湿了的鞋头，颜珠儿有些无奈。

“哎，真对不住了，方才没看清。赶紧进店里擦擦吧。”一个爽朗的妇人声音传来。

颜珠儿回过头去，只见小门里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，妇人身着青绉绸面的袄子，底下配一条红绫暗花镶边的百褶裙，面上化着精致明艳的妆容，笑盈盈的，但还是可看得出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。

那小门是铺子门，小小一间，极不显眼。

颜珠儿心一动，便走了过去。

这间叫如意斋的小铺子经营的是胭脂水粉的生意。

铺子后还有小院，有三四间小屋，院子里晾着大人小孩的衣裳，显然铺子的主人就住在这里。

铺子里除了那位妇人，还有一个绿衣女子。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光景，容貌不差，但气色不佳，颜珠儿只一眼就觉出女子周身的怨气。

妇人递给颜珠儿一条帕子，颜珠儿用帕子拭去发髻上的水珠，又擦了擦右肩头，然后俯身擦拭鞋面。

妇人默不作声看她。

少女鹅蛋般的脸庞白皙细腻。近了看，只见上头一层密密的绒毛，莹润的肌肤泛着一层珠光。双眸如黑色水晶，顾盼间流光溢彩。秀挺的鼻下红润的双唇浅抿，唇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。身上的粗布襦裙虽破旧，但难掩她曼妙的身姿。

妇人收回帕子，微微一笑，和声问，“姑娘用的什么粉，皮肤这样细腻。”

这是今早颜珠儿进城以来第一次受到和善的对待，她有些动容，冲妇人笑了笑，摇头，“并没有用什么粉。”

“天生的好皮肤啊，还真让人羡慕。”妇人由衷赞道，转手递了杯水给颜珠儿。

颜珠儿道了谢，浅呡一口，眼眸在铺子里扫了一圈，然后征询妇人，“我可以看看你们家卖的澡豆吗？”

妇人爽快同意。

颜珠儿走到放澡豆的架子前，还不等她伸手，冷不丁就听见女子的冷喝，“别碰，碰脏了，你赔得起吗？”

是那个年轻的绿衣女子，女子的神情透着厌烦。

“我只是看一下。”颜珠儿讪讪收回了手。

女子冷笑，“你买得起吗？”语气颇为轻蔑。

一盒澡豆好几两银子，颜珠儿自然是买不起的。

颜珠儿正尴尬时，妇人开口了，“姑娘不必在意，想看就看吧。”说话间，她将一枚核桃大小的土黄色澡豆放到颜珠儿手上。

年轻女子大皱其眉，表现出极度不满，却没吭声，目光冷嗖嗖看着颜珠儿。

颜珠儿觉得握在手里的澡豆委实有些烫手，她小心翼翼地将澡豆放在鼻下闻了闻，一股浓郁的香气。不必说，里头定加了不少名贵香料。

澡豆，顾名思义是用豆子做成的，准确点儿说是将豆子磨成细粉，也就是豆面，然后加上各类香料调制而成，有做成丸子的，也有散粉的，所用豆子多数是常见的白豆、红豆、绿豆，也有少见的豆类，但价格就更加高昂了。

在女子冷幽幽目光下，颜珠儿不敢再细究，赶忙将澡豆放回盒子里去，然后回过身问妇人，“这样一盒澡豆多少钱？”

“你方才看的那种，一盒五两银子，正常用，至多用个七八回。也有便宜的，加的香料少些，也没那么名贵些，三两。”

颜珠儿咋舌，思量了片刻，开口了，“老板娘，如果我有一种可以替代澡豆的东西，总体价格比澡豆便宜些，但清洁效果一点儿不比澡豆差，你愿意收吗？”

“原来不是来买东西的。”绿衣女子冷言。

妇人略微挑眉，“姑娘若真有这东西，不妨拿出来看看。”

颜珠儿从随身的篮子里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肥皂递给妇人，“这叫肥皂，洗手沐浴洗衣服都可以用。”

妇人看着其貌不扬的肥皂，闻了闻，不着声色地放下了。

颜珠儿忙道，“也是可以添加香料的。这么一块，如果只洗澡用，一个人至少可用半年以上，比澡豆合算许多。”

妇人扬了扬眉，“去污效果当真与澡豆无差？”

颜珠儿连连点头，目光真诚无比，“甚至比澡豆还好，不信你现在就可以试试。”

妇人看看颜珠儿，再看看那肥皂，忽的笑了，“我信，那就来一块吧。”

“这块送你。”颜珠儿道。

妇人却摆摆手，“我看你也不容易，送就不必了。多少钱，说吧。”

颜珠儿半垂眼帘，咬咬后牙槽道，“单卖的话，这一块得三两。”

“三两，你怎么不去抢呢？”不等妇人回应，那年轻女子就先炸了。

颜珠儿狠狠吸了口气，道，“这是单卖的价，如若批发的话，价格少一半。”她说这话时，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妇人。

妇人若有所思，有那么一瞬，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定，嘴角一勾，笑盈盈道，“那就三两吧。”

颜珠儿并不收她递来的银子，“我说了，这块送给你。”

妇人并非拘泥之人，自行从她篮子里又取了一块，“那这块就当是买的。”

“若是夫人觉得好用的话，咱们可以长期合作。”颜珠儿也不客气收下了银子，告辞前同妇人道，“我住在城外，”顿了顿，还是说了，“城外的安家营，过两天还会再来。”

待她甫一离开，那年轻女子就忍不住埋怨妇人，“嫂子，你没听到吗？她说她是安家营的。安家营的人都是什么货色，你会不懂吗？那分明就是个骗子，你怎么就相信了她的鬼话呢。”

原来女子是妇人小姑子，妇人名叫周如意，是个寡妇，女子闺名李芸。这铺子是周如意的丈夫留下的。

周如意的公婆去得早，只留下了周如意的丈夫李茂以及小姑子李芸。

李茂有些本事，生意做得不赖，几年间攒下了不少家财，周如意进门后没多久就给他添了一儿一女，一家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，和和美美，却不想天不遂人愿，李茂突然就患上了怪病。

为了给丈夫治病，周如意散尽家财，可最终还是没能挽回丈夫的生命。人没了，财也耗尽了，偌大的家业就只剩下这一爿小小胭脂铺子。

如今李家孤儿寡母四口人外加一个老妈子的生计全部倚靠这个铺子。

在这条街上，胭脂水粉铺子不知多少，竞争不是一般激烈，好在周如意精干，也能将这小小店面经营下去，若换成别的人，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。

面对小姑子的指责，周如意不以为意“是不是骗子，试一下不就马上知道了吗。”

“我去试试。”李芸心疼那三两银子，攥了块肥皂就往后头去了。

若是不好用，下次遇上那骗子，定要她好看。